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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10

　　原来终究是留不住的，不管是师傅、四季山庄、九霄、孩子，都是他留不住的，原不过是他倥偬一生，最终却活成了个笑话，是他一生杀孽过盛，命中活该没有一个家人相伴，虽然舍不得这个孩子，可比起五年后自己撒手人寰，徒留一个稚子飘零江湖的境况，现下流掉或许也算不上一件坏事。

　　周子舒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放纵自己的意识陷入了沉睡，最后半丝清明却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可惜了，自己还挺喜欢这个乾元的眼睛，却终究是有缘无分。

　　周子舒昏昏沉沉地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像是尽数被拆散了又重装了一遍，尤其是腹中孕室，一抽一抽地泛着撕扯血肉般地疼痛，他张了张嘴，过于干涩的嗓子让他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然后坐在床边的人却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状况，一只柔软而温暖的手在他额上贴了片刻，随着碗勺碰撞的清脆响声，一勺温热的玫瑰露被送到了他的唇边。

　　近乎贪婪地喝了小半碗之后，周子舒终于睁开了眼睛，映入他眼帘的却不是他想象中温客行的脸，而是一个满头白发的陌生的女子，周子舒愣了一下，只见那女子放了碗回身替他理了理鬓发，看面容却是个雪肤花貌的青年女子，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周子舒蓦地回想起了曾经看过的密报。

　　鬼谷十大恶鬼之一，喜丧鬼，朱颜白发。

　　喜丧鬼

　　鬼谷

　　温客行

　　孩子！

　　昏睡前的情景骤然浮现在周子舒的脑海中，尽管已经做出了最糟糕的打算，可年轻的坤泽还是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自己的小腹，也是在这一刻，周子舒才发现自己有多舍不得，有多……不甘心。

　　“哎，别摸别摸，这针还没收起来，当心弄歪了”

　　罗浮梦一手挡住了周子舒的手腕，一手急急地按住了坤泽猛然抬起的肩膀，匆匆忙忙低下头去看周子舒小腹上的银针。

　　“你内伤未愈，这胎怀的原本就虚弱，如今又见了红，可不能随便乱动，这针还得再留一炷香，你且好好躺着，要什么我拿给你”

　　周子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他如今还没显怀，只是原本结实的小腹变得柔软，此刻蜜色的肌肤上正扎着七八根银针，随着他的动作，纤长的末尾还在颤颤巍巍的晃动着。

　　周子舒此刻才品出了罗浮梦话中的意思，他的孩子……他的孩子还在，周子舒一时间就连背脊都僵硬了起来，还是罗浮梦腾出手过来扶他躺了回去，轻手轻脚地收起了用来安胎的银针。

　　“好了，孩子暂时算是稳住了，你好好在床上躺着，外面给你煎了药，就快好了，只要接下来的两天不再见红，你这胎就算保住了”

　　罗浮梦并不清楚周子舒的身份，只晓得是温客行从谷外带回来的坤泽，不过一晚便动了胎气，待她来时，只见床上大片大片猩红的血渍，而向来被鬼众私下叫做温疯子的温客行却只晓得抓着这个坤泽的手簌簌地发着抖，连话都说不囫囵，就连外袍，也是先她一步赶来的阿湘替温客行披上的，待她施针替周子舒止了血，随后赶来的大夫却被温客行揪着衣领，劈头盖脸的一顿发作，只说如果救不了床上这个坤泽，便要所有人赔命。

　　还是罗浮梦看不下去，将温客行赶去了外间熬药，此时见周子舒醒了，思忖再三，还是替温客行说了几句好话。

　　“阿行他……本性不坏，只是他幼时便被带到鬼谷，这些年下来，性子难免左了些，如今也不是存心想要伤你，你……”

　　罗浮梦说了一半，见周子舒皱着眉别过了头，便识趣地住了口，替周子舒掖了掖被角，收拾了东西走了出去。

　　门扉吱呀一声轻响，周子舒慢慢睁开眼，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甫一抬腕，便发觉不对，将手拿到眼前一看，才意识到，之前锁在他腕上的那对号称被温客行融了锁眼的寒铁镣铐已然不见了踪影。

　　周子舒转了转手腕，意识到温客行之前说的多半只是吓唬自己，心里一时间五味陈杂，这时隔着一扇门扉，罗浮梦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了进来。

　　“阿行，这药熬的差不多了，你倒出来送进去，趁着他还没睡，先让他把药喝了”

　　周子舒闭着眼，只听见一个脚步声越走越近，随即一只冰凉的手掌碰了碰他的脸颊。

　　“阿絮，喝了药再睡可好？”

　　周子舒抬眼扫了一眼温客行，原本想说的话却再看清楚温客行样子的那刻尽数被咽了下去，一向风度翩翩，衣冠楚楚的乾元此刻胡乱套着一件被揉的乱七八糟的外袍，头发散着，脸颊上蹭了几处灰印，眼底还带着点泪意，整个人像是一只皮毛乱糟糟的流浪狗，可怜巴巴地望着人。

　　周子舒心下一软，冷哼了一声，接过温客行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将青玉的药碗随手扔回了温客行的怀里。

　　“温谷主不是最爱看我这等正道人士一无所有身败名裂么，如今摆出这幅可怜样给谁看”